冬凌

【曦瑶】你本无意穿堂风

他来时冬至，但眉上风止，开口便是我来得稍迟，大抵知心有庭树，亭亭一如你风致。

 

01.

 

姑苏本不该那么早便落雪的，夜里窗户未曾关紧，蓝曦臣是被风吹醒的。

 

 

他不怕冷，但风大得很，桌上还有些卷宗，他起身去关窗户，这才发觉外头纷纷扬扬地撒着大雪。

 

 

他暗叹一声，将窗户关上。

 

 

外头白茫茫的一片，分不清时辰，但他作息向来规律，大致能盘算出到了什么时候。

 

 

他只是有些失落，因为本同金光瑶约定了今日的会面，却意外被这一遭打乱了原定的计划。

 

 

蓝曦臣不知金光瑶是否会来，他既想，又不太想。

 

 

他的确想见一见金光瑶，离上次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，但路上又太危险，他倒不愿金光瑶冒这个险，于是传了通讯蝶到金鳞台。

 

 

只是金光瑶还是来了。门生见他便没有通报，金光瑶摇手示意不必接待，自己前去便好。

 

 

蓝曦臣闻声开了门，见着金光瑶，一时愣在原地，他忽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，看金光瑶披着大袄，肩头落雪，不知道为什么，他很想去抱一抱他。

 

 

后来金光瑶轻笑一声，蓝曦臣还是什么也没做，替他拢了衣裳，轻轻拂去金光瑶肩头落的雪。

 

 

蓝曦臣还探了探金光瑶的衣服是否打湿，好在大袄厚实，里层还是干的。

 

 

金光瑶站着不动，就等着蓝曦臣替他忙活，忍不住又笑了一下。

 

 

蓝曦臣问：“阿瑶？你笑什么？”

 

 

金光瑶答：“笑你这么忙活，我自己来即可，何故麻烦二哥？”

 

 

蓝曦臣摇了摇头：“我是主你是客，此行路上颠簸，阿瑶应约来了姑苏，那我又怎么能叫麻烦？”

 

 

金光瑶不与他辩驳，由了他去，他冰凉的指尖有时会触到蓝曦臣温热的手掌，下意识缩一缩，蓝曦臣握一握他的手，接着便给他取个手炉捧着。

 

 

私下的欢谈罢了，只谈乾坤风月，不论人间是非。

 

 

金光瑶的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一抹笑意，在冬日的寒风里算是一丝光辉慰藉，他本因大雪失落，此时又因此等温煦的笑意而开怀，就好似清晨时一缕阳光漫过雾霭朦胧的山岭。

 

 

他们相谈甚欢，这一溪风月便永久留在了蓝曦臣心里。

 

 

他时常要想起这件往事来，即使观音庙后天各一方。

 

 

思及此处，他总会抑制不住伤感和微哀的情绪，即使岁月流逝，时光荏苒。

 

 

蓝曦臣闭关，一是反省自身，二是想尘封他的感情。他自知忘不掉与金光瑶相关的过去和记忆，但他无论做些什么，都要不自觉地想起那些恬静的过往来。古人诗云：惊觉相思不露，原来只因入骨，他当时读及此诗，也能体会到诗人的伤感，而他不料，如今却能这般感同身受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02.

 

 

他到底是何时对金光瑶有这般非分之想的？每每在金鳞台无微不至的照顾？特意为他修建的绽园？又或是替他挡酒？晚间彻夜的交谈？

 

 

岁月扫尽，往事铺平，蓝曦臣抬首，熹微晨光勾勒他的侧颜，但这些似乎都不对，应当……还要再早一些。

 

 

 

 

少时一眼惊鸿，他本无意穿堂风，偏却引山洪。

 

 

往后的机缘巧合，让他们重逢，体会彼此极致的温柔。

 

 

他记得有一回清谈会结束以后，金光瑶带着他离开了金鳞台，去了一处不知名的山。蓝曦臣是喜欢四处走动的，只是无人知道，金光瑶算是个例外。

 

 

山中无事，闲来春水煎茶，金光瑶将此处打理得很好，同时也保留了山上原来的部分景致，让人心旷神怡。

 

 

跟金光瑶相比，蓝曦臣对这些琐事算是一窍不通，他下意识说出夸赞的话来，惹得金光瑶轻笑道：“二哥想学，我可以教你一些基本的。”

 

 

蓝曦臣点头：“那阿瑶要什么作为交换呢？”

 

 

金光瑶被拆穿了心思，睨了他一眼，道：“二哥可是越来越了解我了？”

 

 

蓝曦臣又笑：“不敢。”

 

 

二人闲聊了好一阵子，时而无言，金光瑶捧着书卷，蓝曦臣看景煮茶。

 

 

昨日刚下了雨，今日兰陵便是少有的潮湿，他们并肩在山上走了几圈，露水沾湿了衣衫。

 

 

蓝曦臣心细，注意到了这点，试问金光瑶是否在这里留了能换的衣服。

 

 

金光瑶摇头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

 

蓝曦臣如实道：“天气不大好，衣衫上沾了露水，怕你着了凉。”

 

 

金光瑶可又在犯小孩子的脾气，回道：“可我还没玩够。”

 

 

对旁人他是万万不会这么说的，但如今，他对面的人是蓝曦臣。

 

 

正是因为是蓝曦臣，他胆子便会莫名大了不少，他心里清楚，蓝曦臣是断然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。

 

 

蓝曦臣的确不会，他只叹了叹气，但嘴角还带着笑意，将手伸到了金光瑶那里。

 

 

金光瑶下意识闭上眼睛。

 

 

蓝曦臣替他披上了一件自己的外衫。

 

 

金光瑶的手本自然垂下，蓝曦臣的手围在他身子两边，替他理衣衫，他忽然感到有一些紧张，但他能很快调整好自己。

 

 

他们离得很近，金光瑶甚至能感受到蓝曦臣的气息。他的手也很温暖。

 

 

他们忙里偷闲了大半日，山间只有彼此，远离尘嚣，金光瑶觉得，永远在这里，也未尝不可。

 

 

蓝曦臣亦是这么想的，但他们彼此并不知晓。

 

 

 

 

03.

 

 

金光瑶打了个哈欠，手中的棋子不慎掉在了地上，蓝曦臣替他捡了起来，投进了盒子里，轻声道：“阿瑶困了便不下了。”

 

 

金光瑶的确困了，眼里还有水光，慵懒道：“无妨，这局我是要输的，二哥连赢了我三局了，这次不下了，倒是我技不如人，赚了个面子。”

 

 

蓝曦臣莞尔：“阿瑶处处让我棋子，如今就莫再折煞我了。”

 

 

夜深，金鳞台的灯盏都暗了许多，金光瑶想到，不太好再回芳菲殿打扰秦愫休息了，步履迟疑了一下，蓝曦臣询问，金光瑶便同蓝曦臣讲了出来。

 

 

蓝曦臣道：“阿瑶若不嫌，可留在绽园。”

 

 

金光瑶推脱了一番，后来没能拗过蓝曦臣。他们同卧一塌，但中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界线，两人都规规矩矩的，谁也不先逾越那道鸿沟。

 

 

金光瑶翻了个身，蓝曦臣低低地唤了他一声，金光瑶也应了一声。

 

 

蓝曦臣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

 

金光瑶道：“好像没有方才那么困了。”他说的分明是假话，正是因为蓝曦臣在身边，他才心下有些紧张。

 

 

但他也觉得安心，他完全信任蓝曦臣。

 

 

这也并非第一次的同塌而眠，早在云萍初遇，他们便有过这样的举动，但那时年少青涩懵懂，如今的心思早没幼时纯白良善。

 

 

他不懂蓝曦臣怎么想，他也从未奢望，这样的状况其实很好，对金光瑶而言，称得上是满足。

 

 

 

 

04.

 

烧纸钱一类的都是民间的习俗，蓝曦臣不追究真假，他只想金光瑶好过一些，但他却不能光明正大祭奠金光瑶。

 

 

他想起之前蓝忘机也曾为魏无羡做过这些事，也是要偷偷摸摸的，不惊惹他人，如今倒是轮到了他。

 

 

原先想上山祭奠的日子，老天不留情面，早早便落了雪，他又想起金光瑶曾经来云深不知处找他，也是这样的一幅画面。

 

 

只是金光瑶不可能再来找他了。

 

 

 

他后来坚持执伞离家，在云深不知处最高处回望了一阵，他说不清在愣些什么，而后回过神来，上山了。

 

 

山峦被白雪笼罩，他站在山上，俯看万家灯火。

 

 

我拥天地，唯独少你。

 

 

下山时雪已经停了，街上还热闹，夫妻二人牵着孩子四处闲逛，有说有笑，十分融洽。

 

 

他抬眼望去，那家馄饨铺子还在那儿，生意好得很，他同金光瑶来过的。

 

 

那日他们下山久了些，回云深不知处也赶不上晚膳了，何况蓝曦臣知道，金光瑶自小生在云梦，兰陵的菜式又华丽，他是吃不惯姑苏的那些药膳的。

 

 

蓝曦臣问道：“阿瑶想吃些什么？”

 

 

金光瑶道：“二哥请客吗？”

 

 

蓝曦臣笑道：“自然。”

 

 

后来金光瑶也没有选一个装饰华丽的酒楼，而是寻了一处小摊，两人坐下，金光瑶开口问道：“二哥你还记得？云萍之时我也同你吃过的。”

 

 

蓝曦臣点头，与金光瑶的事，他怎么会忘记。

 

 

吃到一半时他们听见小孩子的哭声，原来是与爹娘走散，金光瑶放下筷子，将小孩子牵来哄了哄。

 

 

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，金光瑶也给他叫了一碗馄饨，他哭得累了，乖乖地吃起来。

 

 

蓝曦臣道：“阿瑶很会哄孩子。”

 

 

金光瑶道：“以往金凌也这样闹腾的。要论听话谁也不及二哥不是？”

 

 

蓝曦臣知金光瑶又在趣他，但笑不语，掏出银子结了账。

 

 

后来那孩子的爹娘来寻他，许是认得蓝曦臣，与他二人道了谢，金光瑶点头：“无妨。”

 

 

孩子的娘拍了拍那孩子，道：“快谢谢这二位仙君。”

 

 

那孩子支支吾吾地说：“祝二位……百年好合！”

 

 

金光瑶和蓝曦臣不由得尴尬得讪笑，那孩子的爹娘连连道歉，说孩子不懂事，蓝曦臣点了点头，与他们告了别。

 

 

“你这孩子说什么呢？”

 

 

“我觉得那二位仙君相处得跟爹娘很像啊，呜呜呜……”

 

 

即使走得远了，修习之人听力极佳，这些话都被听见了耳朵里。

 

 

只是谁都没提。

 

 

道是孩子童言无忌，但孩子的视角往往纯真不带杂质污秽，总能一语说到痛处。

 

 

不过是个插曲，他们此后绝口不提这事，说来大家都尴尬，但他们谁都不曾遗忘。

 

 

他回到云深，蓝思追正巧在寻他，蓝曦臣问何事，蓝思追拱手，倒吸了一气：“那封棺阵法出了差错。”

 

 

他点了点头，抬手遣了蓝思追，蓝思追行礼以后便下去了。

 

 

那一刹，他深陷寂静，琴声渐停，他的私心在不停作祟，告诉他前生爱眷，睁眼即是那人的微笑，他忽然收不住自己的泪水。

 

 

他携着朗照的溪水和月光而来，跌入蓝曦臣的心里。

 

 

金光瑶蹭给他题诗两句：“皎皎白驹，在彼空谷。生刍一束，其人如玉。”蓝曦臣觉得满意，但而后又觉得不大对，他道：“二哥应是踏碎黑暗的月亮。”

 

 

蓝曦臣觉得，金光瑶亦是，他一人的月亮。

 

 

 

05.

 

蓝曦臣应约去了清河。

 

 

封棺之地在清河附近的一个小城，那小城的位置夹在两个大家族的中间，戾气重，谁都不愿意接这烫手山芋，那城里的人家，要么早早搬走，要么就沾染了戾气失控。以往金光瑶还在的时候，总有办法处理这些恩怨的。

 

 

长时间无人管辖，戾气便引到了封棺之地，影响到了封印。

 

 

魏无羡之前说封印能保百年，但也未曾料到这种情况。

 

 

蓝曦臣想到，近年的民生怨气似乎大了许多。

 

 

聂怀桑自然知晓蓝曦臣到底想做什么，观音庙后一直闭关，大多数清谈会都是蓝忘机到场，他也不拐弯抹角，直截了当跟蓝曦臣谈判。

 

 

聂怀桑本就不愿聂明玦与金光瑶合葬，他想将聂明玦葬在自家祖上，但后来无法，下面叽叽喳喳的小家主太多，这些年他稳了名声，底下不服的人也渐渐少了许多。

 

 

 

封印松动这事一来，再不开棺后患无穷，真有聂明玦破棺那日，必定是众矢之的，聂怀桑自然要保聂明玦。

 

 

聂怀桑一人之力尚且不行，只能找蓝曦臣相助。

 

 

且他笃定，蓝曦臣一定会答应。

 

 

这些年，蓝曦臣不知道给金光瑶奏了多少次问灵，后来实在撑不住，改弹了安息。

 

 

聂怀桑手里握着扇子，展开道：“曦臣哥，你自然清楚其中利弊的，三哥当年，的确是个好仙督。”

 

 

他又道：“只是触犯了仙门百家的一些利益罢了，利益至上，从来如此的。”

 

 

蓝曦臣闭眼，道：“从来如此，便对么？”

 

 

聂怀桑没有回答他。

 

 

 

06.

 

金光瑶的魂魄并不算太碎，蓝曦臣拿了锁灵囊为他养魂。

 

 

开棺之事虽引起不小的风波，但四大家族都持默认态度，且聂怀桑威胁，谁反对谁就去管辖那座城。

 

 

开棺以后，四大家族皆有派人去治理，一时算是安定了下来。

 

 

 

07.

 

 

蓝曦臣做的这些事都教蓝启仁知道，蓝曦臣跪着自认领罚，蓝启仁无言，金光瑶死后，蓝曦臣的状态他清楚，就如同当年蓝忘机。

 

 

当年蓝忘机的三十三道戒鞭，罚的是他伤了三十三位长辈。

 

 

而今蓝曦臣挨的戒鞭，罚的是他身为家主，却因一事失了大家风范。

 

 

没有一道是在罚他们的喜欢和爱意。

 

 

蓝曦臣还跪在地上，他流了很多血，可他还有一事相求。

 

 

 

08.

 

蓝曦臣重新见到金光瑶的那一刹，好像在冬日山头看见了最后的一抹余晖，他忽然什么也不想了，什么也意识不到，他只感觉到，自己抱住了他。

 

 

这个拥抱的感觉仿佛春日冰雪消融，融软了湖水，融染了他的心。

 

 

他听见金光瑶在他耳边轻轻的一句：“二哥，好久不见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初时金光瑶是有着芥蒂的，彼时蓝曦臣的伤势还没好，他偷偷躲着金光瑶，不愿给他看见自己的伤势。

 

 

金光瑶何等聪明，蓝曦臣想瞒是瞒不住的，但他没有找蓝曦臣问他到底付出了什么，他倒去问了魏无羡。

 

 

蓝曦臣总是怕他担心的，越是这样，越不会说实话。

 

 

一切都期待已久，但又觉得猝不及防。两人都没想好该用什么方式来面对彼此。

 

 

但金光瑶想好了，他从听完魏无羡的讲述以后，就想好了。

 

 

 

09.

 

蓝曦臣正打算上药的时候金光瑶进来了。

 

 

蓝曦臣愣了愣：“阿瑶？”

 

 

金光瑶不理他，一又感动蓝曦臣为他的付出，二又生气蓝曦臣如此不爱惜自己。

 

 

金光瑶道：“躺好，把药给我，不许喊疼。”

 

 

蓝曦臣听话乖乖躺下，他不问金光瑶是怎么知道的，迟早是会知道的。

 

 

蓝曦臣的忍耐力很强，但身上的确很疼，即使金光瑶已经很轻了，他没忍住，轻轻哼了一声。

 

 

金光瑶又刺他：“现在知道疼了，当初怎么想的？”

 

 

蓝曦臣道：“想到你，我就不疼了。”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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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总是对着我笑，笑意灌醉了星河，充盈了月光，好似只要你在，从此不见红尘，我们即是风月。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END.

这篇是写给清欢那个合集的序，我写得烂不代表我不想要评论！！！求三连！！！

G老师说只要我在五点前更新她就双更毁月当空，后来我要求延迟了半小时，根本没人知道我为了她的更新付出了多少，我哭了